>>>{山鬼}
昆仑山高一万一千一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,传说昆仑君的玉虚宫就在无涯十九峰的最高处,有上千门人,宫室巍峨,黄钟大吕,钟鸣鼎食。只是昆仑山千万年来设为禁地,谁也没真的能上山见过那传说中的仙宫。
高沙棠和琅玕是昆仑山上的两棵树,树上不生绿叶,只生美玉。这两株奇树万年前便在昆仑生根发芽,千年前修出了灵智,后得天命所示,侍奉代代昆仑君。
琅玕和沙棠恰巧长在沈巍的院子附近。
沈巍刚上昆仑的时候,身上还带着明显的魔族气息。魔族又称罗刹鬼族,罗刹男黑身、朱发、绿眼,罗刹女则多美艳妖娆。罗刹专食人之血肉,由人恶念所形成的戾气中所生,没有生老病死也永不入轮回,是这世间最诡异的存在。
昆仑山上多生灵物,修成了人形的花草树木飞鸟鱼兽大多都不怎么喜欢沈巍,生怕自己被魔息沾染,有碍修行。
琅玕刚开始就很是嫌弃沈巍,每次看到沈巍都忍不住把根须从土里拔出来,往远离沈巍的地方挪。
“哎哎,本以为好不容易山上来了个人,结果竟然是个魔族。君上这是发了什么疯?这魔族可真是臭啊,一股魔气,熏死人了。”
沙棠永远不动如山,冷眼瞧着琅玕,“君上的想法岂是你这蠢东西能揣测的?”
他们所说的君上,就是昆仑君。
此任昆仑君天生一对阴阳双眸,也就是传说中万年难得一见的“天眼”。生此双瞳之人极擅演卦,天生可未卜先知,一窥天机。没人知他从哪里来,不知其姓名,也不知其经历,只知道这人继承昆仑君之位时,便已经是大乘期,且继承昆仑之位得功德加身,实力堪比半仙。就是大陆上诸位历劫散仙,见到昆仑君也得礼让三分。
整个大陆修真界,无人不晓得昆仑君的名号。而昆仑君素来八面玲珑,认识他的人都要赞一句,妙人。可大能们也少不得要告诫后辈一句,此人运道太盛,与其牵扯了因果,就容易倒霉。
沈巍被昆仑君带回山上,囫囵扔进温泉里洗了个澡。洗干净了的小魔族还是不好看,皮肤黢黑,眼冒绿光,像个修成了精的小煤球,遭到了满山灵芝仙草们的嫌弃。
——天呐,君上带了个什么东西回来?
——这么黑,难道是大庆化人了?
——谁说本座的坏话?!小心本座用你们的树皮磨爪子!
不过昆仑君倒是觉得小东西挺可爱,大概天眼观赏事物的角度比较独特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山……鬼。”
“哦。这名字在修界不合适。你看我这昆仑山海相连,巍巍高山连绵不断,犹如人生负重前行,不如,你取个巍字,随了我的姓,就叫沈巍吧。”
于是,懵懵懂懂的小煤球便有了沈巍这个名字。
昆仑君看似粗枝大叶,不拘小节,其实心思极其细腻。
他知道小东西冷,就辟了一处院子,以火晶石铺制地面,引温泉入园,在冰天雪地的昆仑山巅上做了一个四季如春的居所。
他知道小东西嫌自己丑嫌自己脏,一回来就给他洗得干干净净,还弄来各式各样好看的小衣服堆到他面前,让他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。
轮到喂食的时候,昆仑君却有点犯了愁。
“这小东西吃什么?”
满院子的妖修开始出谋划策。
一棵妖树说,“我听说罗刹鬼族吃人肉。”
一株妖花说,“昆仑山上没有人呀。”
黑猫出谋划策,“抓个人来山上养着。”
“……”昆仑君不确定地皱了皱眉,看着他脚边皮毛乌黑的肥猫说,“我看过他吃死猫。”
黑猫瞬间炸了毛,“岂有此理?!把这玩意给本座扔下山去!!”
昆仑君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子,“他大概是个食肉的。”
说完瞥了一眼前来看热闹的各种妖兽,吓得妖兽们瞬间作鸟兽散。
最后忍了半天的沈巍自己开口了,“我也不喜欢吃猫……能吃的东西,我都可以吃……”
昆仑君有点犯愁,“本君不当人已久,手边委实没什么可吃的。这昆仑山又不生凡物,也没有什么普通的飞禽走兽……”
沙棠看不下去,提醒了一句,“山上鲜果仙草还是有不少的,应该可以食用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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沙棠本来以为昆仑君对沈巍的兴趣可能就那么短短几年。
毕竟她也是看惯了昆仑君这几百年惹下各种情债,从一见倾心到蜜里调油,再到形同陌路的过程简直如同白云苍狗,慢则数年,快则数日。这情人换的像衣服一样,一茬一茬,目不暇接。
虽然如此,可是愿意被昆仑君勾搭,以及勾搭昆仑君的人还是络绎不绝。毕竟昆仑君出手阔绰,只要跟昆仑君勾搭上了,什么天材地宝都跟不要钱一样往眼前堆,助你寻找各处秘境,获得机缘,让你修为进境地如同风驰电掣。另外昆仑君的分手费也高的离谱,灵器、半仙器这种多少人为之打得头破血流、赔上身家性命的东西都肯往外送。再加上昆仑君本身极有情趣,又会哄人,于他有过纠葛的修士无不对他赞誉有加。
谁料,昆仑君养了沈巍之后,居然痛改前非,也不出去浪了,就老老实实呆在昆仑山顶上养孩子。
沈巍筑基之后,相貌就有了彻底的变化。
不知道是不是整日食仙草,饮灵泉的缘故,魔族的特征逐渐褪去,不知何时就长成了个肤如白雪,发如泼墨,目似点漆的美人胚子,仙气十足,很有昆仑山这钟灵毓秀的韵味。
昆仑君自问从小就努力培养沈巍的各种兴趣爱好。琴棋书画就不必说了,演算、卜卦、炼丹、布阵、制符样样不落下。另外为了不让沈巍觉得无聊,昆仑君还时常带着沈巍在昆仑山上四处找乐子。
比如沈巍七岁的时候,昆仑君带着他偷偷去拔了一根西山山头上渡劫期鸾鸟的一根尾羽,惊得鸾鸟大怒,口吐真火追着沈巍和昆仑君足足七日,烤得沈巍烧着了头发,整个人更像个黑煤球了。
再比如沈巍十岁的时候,昆仑君带着沈巍去东山山坳里头的寻找天山昙。结果赶上两头冰焰狮子为了一头母狮斗法,正掐得天崩地裂,结果昆仑君和沈巍又被三头狮子给追得抱头鼠窜,狼狈不堪。
类似事例不一而足,昆仑君始终觉得小孩子天性好动,还是应该解放天性,自在玩耍。然而不知为何,沈巍还是长成了个无趣的小冰山美人,每次都超然物外,杵在一旁看着昆仑君自己上蹿下跳。搞得昆仑君十分尴尬,总觉得沈巍看着自己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不懂事的猴子。
昆仑君始终还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。沈巍每天在无涯峰峰顶挥剑,日日挥剑三万六千次,六年来未有一日懈怠,挥得昆仑君心情十分崩溃。
昆仑君坐在石头上,嘴里嚼着桂花酥糖,“我说小巍啊,吃糖吗?”
沈巍没有反应。
昆仑君又剥了一颗枣蜜糖,“小巍啊,我说你现在剑练得已经不错了,真的不想下山游历吗?”
沈巍目视前方,每次一挥剑都是力道精准,剑势如龙,每一下都没有分毫敷衍。他停下手里的剑,认真看着昆仑君,“师父,我剑势至今未成。若是此时下山,我没脸说自己是您的弟子。”
昆仑君很抑郁,“我知道你作为我唯一的弟子压力很大,可是也要劳逸结合,寓教于乐对不对!你看你都练剑练了足足六年了……”为师真的快要无聊死了!!!
沈巍轻轻叹了口气,“师父,你要是闲极无聊,不如与我一同练剑?”
昆仑君满脸拒绝地摆摆手,“术业有专攻,你师父我博古通今,道门百家样样在行。舞枪弄剑不适合如我这般安静的美男子。”
沈巍,“……”
“罢了罢了,为师还是不打扰你了。”青衣翩然的昆仑君终于意识到自己碍事,哼着小曲迈着方步走了。
昆仑君走了之后,琅玕抖了抖枝叶,化出人形来。他看着昆仑君的背影,自言自语道,“君上怕是又耐不住寂寞想下山寻道侣了。”
沈巍怔了怔,“道侣是什么?”
琅玕沉吟,“仙途漫长又寂寞,道侣就是在漫长岁月里相伴着一起修行之人。”
沈巍沉默了许久,忽然抬起头来,“我不可以做师父的道侣吗?”
琅玕倒是被问住了。
以前昆仑君找的道侣候选人,男女不忌,老少咸宜,唯一标准就是美,只要是个美人就行。
琅玕打量了一圈沈巍,“你嘛……倒也不是不行……不如你去问问君上?”
于是,当昆仑君一开门,发现自己徒儿木头桩子一般一脸肃穆杵在门口时,就听到自己这位年方十三的徒儿,字正腔圆道,“师父,我想做您的道侣。”
昆仑君喝进嘴里还没咽下去的一口酒差点喷出来。
“咳咳咳咳……”
昆仑君擦了擦唇边的水珠,茫然看着小徒弟。沈巍怎么了这是?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书吗?这春天还没到呢……
“小巍,你怎么动了这个念头?”
沈巍也看得出师父反应很怪,他暗暗握紧手里的剑,试探道,“您不要下山找其他人好吗?”
昆仑君下意识反驳,“谁跟你说的!”
沈巍脸色垮了一垮。
看来师父是真的想下山去找别人了,他每次说谎的时候就是十足的此地无银三百两。
“我……我真的不行吗?”沈巍小脸苍白。
沈巍以前一直专注剑道。他想要变得和师父一样强大,不想让师父失望,想要快一点强大到足以保护师父,保护昆仑。他从来没有想过,天大地大,像师父这样的人,为何要一直守在他身边呢?
昆仑君见小徒弟神色黯然,肩膀越塌越低,忍不住心里发软。这孩子看上去冷冷清清的不爱理人,其实也是怕寂寞的嘛。
昆仑君蹲下身,抬手捏了捏沈巍的脸,“别胡思乱想了,我不会下山找其他人的。”
沈巍回到自己的小院子,琅玕见他整个人失魂落魄的,忍不住化出人形。
“你这是怎么了?”
沈巍轻轻叹了口气,“我问师父能不能做他的道侣,师父反应很奇怪……似乎,不是很愿意。”
琅玕了然,“哎,这也难怪啊。昆仑君是个怕无聊的人。你每天都在挥剑,他大概受不了这一辈子都跟一个只会挥剑的人在一起。”
从那天开始,沈巍不再只是沉迷剑道。之前他丝毫不感兴趣的琴棋书画诗酒茶,都开始玩命一般的钻研,之前一听就觉得头疼不已的卜卦、布阵、炼丹、炼器也开始耐下性子努力修习。
那时候沈巍也不过就是个十三岁的孩子,昆仑君见他没日没夜,头悬梁锥刺股地奋发图强,委实有点害怕。
昆仑君:“这孩子是怎么了……?突然不想做剑修了吗……?”
琅玕故作高深:“这是成为合格道侣的修行吧。”
沙棠扶额:“你是不是又对沈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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