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一章】腐草为萤.4.
夕云乍起曰沉阁，山雨欲来风满楼。
>>>
萧景琰赶到芷萝宫的时候，芷萝宫上下乱作了一团，太监宫女进进出出，太医们也是一个接着一个赶来。
高湛眼尖，老远就看到太子殿下一路风驰电掣大步流星赶过来，慌忙出来接驾。
“太子殿下。”
萧景琰一看眼前这阵仗也有点蒙，"怎么回事？！”
高湛一脸惶恐，“回禀殿下，午后我正陪娘娘在御花园里散步，娘娘忽然就说胸闷，奴家本想可能是秋天凉，有些受寒，谁知娘娘忽然就晕倒了……具、具体情况……奴家也不甚清楚，张太医、顾太医、何太医正在里面会诊，另外几位太医也正在赶来的路上。”
萧景琰心脏猛地一提。如此劳师动众，请了如此多的太医……难道……
萧景琰推开高湛，大步流星往内殿走。
“殿、殿下……“守在门口的宫女被萧景琰阴沉的脸色吓得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。
萧景琰看着跪了满地的宫女，心头涌上一阵寒意，胸中那股冲动一泄，人反倒是冷静了下来。
高湛赶紧在背后说，”殿下，太医们正在看诊，此时进去恐怕不太合适。殿下稍安勿躁，还是先耐心等等……“
萧景琰深深吸了口气，闭了闭眼睛。
他又冲动了，可他实在是怕了。
他实在是……经不起了。
萧景琰，自他还是靖王起，给人的印象便是征战疆场，刚正不阿的铁血王爷。他在人前总是不苟言笑，不懂他的人以为他冷漠而傲慢，甚至是有些冷血无情。
只不过，那些还不都只是他虚假的伪装。那是他在十二年的排挤和冷眼之中，为了永远挺直自己的脊梁，永远坚持自己的信仰，而给自己套上的一层外壳。
其实，除却了那层伪装的硬壳，景琰的那颗心脏，从来都是一如往昔的柔软易伤。
他已经失去了，应该说，是再一次失去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。他实在是无法再受得起另外一个最重要的人再有任何闪失……
萧景琰愣愣地站在紧闭的门口，思绪一片混乱错杂。
他第一次感到了恐惧，这世间只剩下他孤家寡人的恐惧。
太监宫女们见太子一脸沉郁，纷纷噤若寒蝉，也都不敢上前打扰。
在一片凝滞的寂静中，萧景琰足足等了一时三刻，才见太医院院首顾太医从房间里走出来，面色虚白，脚步不稳。
“老臣参见太子殿下……”
萧景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，“母妃情况如何？”
顾太医面露畏色，“这个……”他颤颤巍巍低声道，“静妃娘娘，情况不容乐观……”
萧景琰瞪大了眼睛，低吼道，“不容乐观是什么意思！”
顾太医膝盖一软跪倒在地，“这个……静妃娘娘病势汹汹，然而臣等无能，着实找不到症结所在……也不好对症下药，只能以缓和之法……”
“找不到症结？！”萧景琰觉得自己简直要气疯了，“找不到症结难道就要随意医治？你把母妃当成什么人了？！怎容你们胡乱用药！出了差池你们有几颗脑袋！”
“臣、臣无能！”顾太医吓得俯倒在地。
萧景琰气得气息不稳，“我不要听这些无用之话！立刻，马上，找出医治的方法，否则……否则……”
“景琰，”忽然，静妃有些虚弱的声音从内殿传来，“景琰，你进来……“
萧景琰猛然抬头。
却见一个年轻的太医从房间中退出来，恭敬道，“方才微臣为娘娘针灸，娘娘此时已醒了。”
萧景琰像是骤然之间松了的弓弦。总算能够长长出一口气。他深呼吸了几口，对那年轻太医点点头，径直走进了内殿。
静妃靠在床头，脸色惨白，眼角却仍旧带着温软的笑意，“景琰，你过来。”
“母妃……”
萧景琰握住静妃的手指，只觉得指尖冰凉，不由又开始心惊。
静妃瞧着他的脸色，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，温言道，“我没事，可能只是最近累了一些，你也不要这么大惊小怪的。也别责怪太医，他们都是尽了力的，我不想他们因为我而白白遭些无妄之灾……”
萧景琰苦笑，把静妃的指尖攥在掌心里暖热，“怎么好端端的，突然就病了……？”
“人嘛，生死有命……”
“母妃！”萧景琰立即打断了她的话，“母妃，你答应我，好好休养，不要多想……不会有事的……”
静妃的眼底划过一丝不忍，但是她抬眼的瞬间就将那一丝复杂的神色隐去，只剩下温柔和慈爱。
萧景琰守着静妃睡着才离开，夜已入深。
太医院集体彻夜会诊，最后也拿不出个方案来。倒是方才那个年轻的太医，私下求见萧景琰，说是有一偏法，不得太医院众太医的支持，想要禀告太子。
萧景琰屏退了其他太医，单独召见了那个年轻人。
高湛也是很好奇，这个默默无闻的新晋太医，怎么就有如此本事。他问道，“大人当真有办法能治好娘娘？”
年轻的太医对着萧景琰俯首一揖，“臣不才，十数年前曾经见过此类恶疾。此疾乃是长期思悠过甚，加之近日伤心过度所致。当年，微臣的老师曾以一偏方治愈过此疾……”
萧景琰立即追问，“什么偏方？”
太医迟疑了一下，“殿下……可曾听过‘割肉孝母’的故事？。”
一直在侧听着的蒙挚大惊，“大人，你话可不要乱说！此等市井传言，怎能瞎说？！”
“殿下是千金玉体，微臣绝不敢妄言。微臣的的确确是见过和娘娘病症一模一样的先例，也有家师当年治愈此疾留下的秘方，只是，还需要以至亲之人鲜血为药引，才能药到病除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蒙挚还想说什么，却被萧景琰打断了。
“不过是一点血而已，有什么要紧？可以一试。”萧景琰抬眼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年轻太医，“倒是你，师出何处？”
太医缓缓俯身跪下，恭敬回答道，“微臣云初阳，出身浔阳云氏，师从药王谷，去年年中时才刚入太医院。”
浔阳云氏，医圣世家，数代以来都是善心仁术，恩德遍于江湖朝野。再加上师出药王谷，在医道方面别有造诣倒也不那么奇怪。
萧景琰心中只惦记着静妃的病情，并没有多想。倒是高湛，深深多看了云初阳几眼。
· · · · ·
“阿姐！”穆青看到从霓凰手指上蔓出来的那一小股血迹，吓了一大跳。
宫羽一瞬间把手里的玉净瓶封好口藏在袖底。
霓凰显然也被惊了一下，这才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。
她低下头，才发现手指竟在流血，把桌上素白的绢布都染红了一小滴。
穆青莫名其妙地看着一桌子针线，和正在霓凰边上低头一针针刺绣的宫羽，“阿姐，你和宫姑娘在这儿干什么呢！”
霓凰笑了笑，“闲来无事，和宫羽姑娘请教一下女红。刚才不小心走神了……”
宫羽抬头，闻言柔柔一笑，“虽是针线剪刀这般女子物什，郡主也要小心些。”
“是我手笨，就是学不来这些针线女红的。”霓凰苦笑着放下了手里的剪刀和针线，“你看，东西绣不好，还把手割破了。”
宫羽放下手里的针线。她捧起霓凰的手，细细察看了一下伤口，“还好，割得不深。”
说起宫羽为何在云南穆王府，还要从两个月前说起。
两个月前，宫羽一骑千里，从北疆到南境，千里奔驰，将梅长苏的手书呈至霓凰面前。
她将那薄薄的纸张从怀里取出，呈给霓凰。她不必多语，霓凰也不必多问。
霓凰早就有了预感。或者说那不是预感，是梅长苏给她的暗语。
霓凰闭了闭眼睛。想起他素白清减的容颜和闲淡安宁的微笑。想起他说，希望来世我们都可以生在寻常人家，可以平淡安稳的携手终老……
此生一诺，来生必践。
霓凰看着那信封上熟悉的字迹，知道，她的林殊哥哥回来过了。
她的林殊哥哥，走了。
“他最后……”
“只是睡、只是睡过去了一般……”
霓凰点了点头。她抬起头，用力眨了眨眼睛。
她不能哭。她是主帅，她是大梁的郡主。她的账外还有她的弟弟穆青，还有数万穆家军，有南境的数万计百姓。
最后，宫羽跪在她面前，深深下拜。
“家主人心愿已了，宫羽也已经没有去处了，请郡主收下我，宫羽也可以上阵杀敌，守卫疆土。”
于是，霓凰留下了宫羽，让宫羽入了穆王府，为座上宾。
·······
再有几日即是入秋。
琅琊山后山有一处温泉，四季总比山上其他地方要暖和些。温泉边上，松竹翠柏醉茂密之处，修葺了一幢小楼阁，名曰“惊鸿”。
据提名的梅先生说，某日，飞流抓鸽子，蔺晨抓飞流的过程之中，蔺阁主失足跌落草丛，惊飞了一窝鸿雁，由此而发现了这个幽静而适宜动土起宅之所。故而得名“惊鸿阁”。
“惊鸿阁”这几日总是不似往日般热闹。
风微起，吹皱了窗边的薄纱。微微拂动了榻上人额角的碎发。
飞流趴在床边，抬起手指，小心翼翼把梅长苏垂落的头发又放回原处。
床榻之上，面色苍白的青年安静睡着，神色平和。只是他苍白的唇色和白的几乎透明的皮肤让他看上去如此脆弱，仿佛风轻轻一吹，就会消散在风中。
蔺晨掀走到窗边，把微微敞开的窗户重新阖上。
“飞流，你守了好几天了，去休息吧，我在这里。“
飞流摇了摇头，仍旧是死死盯着梅长苏。
蔺晨轻微叹了口气。梅长苏已经睡了整整三天。
蔺晨虽然未给梅长苏冰续草，但也是下了一剂猛药。这对梅长苏这本就支离破碎的身体造成了太大的伤害……而今梅长苏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，而醒着的时日却越来越短。
再这样睡下去，恐怕，真的会一睡不起。
“飞流，你再不去睡觉，等你苏哥哥醒了，肯定要骂你。”
飞流抬起头，委屈地看着蔺晨，“不要！”
“听话！”蔺晨抬手掐了掐飞流的脸，“你看，肉都少了，回头你苏哥哥一醒，看到你面黄肌瘦，还顶着俩大黑眼圈，这不是让他担心吗？”
飞流回头看了看梅长苏，又抬头看了看蔺晨，纠结再三，最后终于是乖乖站了起来。
蔺晨望着他的背影不停叮嘱，“先去找梁婶吃饭，让她给你煮碗热粥。然后去泡个热水澡，然后再……”
然而飞流一出院子就拔腿跳上了屋檐，两三步就跑没影了，丢下了絮絮叨叨没个完的蔺阁主。
蔺晨在床边坐下，习惯性得探到被子下面去摸梅长苏的腕脉。
那人的手腕冰冰凉凉，不似人一般几乎没有温度。
蔺晨感受着那皮肤下面微弱的搏动，摇了摇头。
梅长苏，梅长苏……
我说了只要有我在，就断然不能看着你去死。你不守信，我却要守诺。
剩下的时间，已经不多了。
蔺晨从袖中取出两个小瓷瓶。瓶中是他刚刚制好的丹药。
“中毒而渴血，解药也需人血，”蔺晨自言自语，冷冷勾了勾嘴角，“这毒歹毒的很，这药也是歹毒啊……”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→_→
没什么好说的，既然如此，我们就眼神交流吧……
咩咩咩咩咩
→_→
